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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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霧被驅散開後, 月光灑落，眾人也終於能大概看得清身邊情況了。
習暖執著一根蠟燭，露出明眸善睞的漂亮臉蛋, 只是穿著的這件衣服實在令人欣賞不來。
可以說，這衣服在習暖身上勉強會被人說是衣服。
若是別人穿上，還以為誰扯了個尿素袋子呢。
“習暖！”邢璐劫後餘生，剛轉頭就看到了火光之後的她，驚喜地喊了出聲, “太好了, 如果是你來的話，我們就能沒事了！”
她曾經其實是完全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但現在的情況, 由不得她不信, 習暖如今在娛樂圈聲名大噪, 無人不識，有她在的話，忽然感覺, 暖暖的很貼心。
“你好, ”習暖朝她笑了笑, “這裏被鬼氣籠罩，我帶你們下山去。”
當務之急, 是先把劇組的人送走, 這樣她才能安心的驅鬼。
聶祁安也是此意, 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已經不見剛才絕望失措的模樣：“有幾個人現在情緒不太好, 趕緊下山……岳勝？”
他話還沒說完，剛才就開始情緒崩潰的岳勝此時忽然扭頭朝著荒村另一個方向拔腿狂奔。
不止是岳勝, 還有場工、收音師、攝影師，甚至導演等人都神情不明地逃竄開來。
仿佛是不想下山的意思。
白色霧氣不知何時又故技重施，試圖聚攏，習暖揮起鐵棍，再次打散：“這些霧氣裏含有極強的怨氣，吸入多了之後，心智不堅定的人會受到來自惡鬼的蠱惑，我想他們現在應該就是被操控了吧。”
她嘖了聲，有些煩躁；“這就難辦了。”
這位鬼明顯是不想讓他們離開，因此用剛才那幾人作為威脅，如果習暖現在貿然帶人下山，可能那些人就活不下去。
但她帶著其他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行為又只能受限。
“不管怎麽說，現在村子裏逛逛吧。”習暖無奈地從背包裏掏出剩下的蠟燭，將它們一一點燃，發放給了眾人。
蠟燭的數量不夠，就有兩兩湊對的情況。
聶祁安左右張望，決定把自己的這個蠟燭讓給其他人，然後和習暖共有一支，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邢璐就已經照他的想法先下手為強了。
“習大師，我跟你用一個可以嗎？”她乖巧地問。
試問在場的人有誰不想跟習暖同行的，有她在身邊就等於有了護身盾牌，勇氣點狂加，幸虧她腦子轉得快，不然就被別人搶了。
“別人”聶祁安：“……”
默默地攏住蠟燭，墜在隊伍的最後面。
雖然他沒有什麽保護人的能力，但他身上有辟邪符，而且他的精神狀態應該比另外幾人要稍微好點。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是他從小學到的道理。
習暖身邊拖著邢璐，身後緊跟著其他人，開始在這處荒村裏閑逛起來，每當白霧靠近時，她都會毫不留情地打散。
推開一間老舊的屋子，這裏面布滿了灰塵和蛛絲，按照村長的描述來說，這裏從徹底荒廢至今已經有七八十年。
就連木桌子也變成了一碰就散的糟木頭。
“這裏還有照片呢，”邢璐看著墻上的畫，努力用蠟燭照亮，“可惜，年頭太久了，看不清了。”
習暖推開柴門，步入後院，才發現赤白的月光之下，這裏冒著絲絲縷縷的黑氣。
這不是怨氣，而是曾經逝去之人留下的執念，因神魂受損，所以被黑白無常拘走的時候忘在這了。
失去了執念的人，來生再投胎，不是癡就是傻。
她伸手觸摸那些黑色的氣線，只見四四方方的小院瞬間換了天地，跪在當中的女子神情憤恨，身前是一對中年夫妻。
“妮兒啊，聽娘的，”中年女人還在哭，聲音顫抖，“你就去了吧，難不成你要我跟你爹、你妹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嗎？我們倆沒生出兒子在村裏本來就叫人遭笑，你如今出了這事……”
而那男人卻仿似沒了什麽耐心：“跟她商量什麽？你沒看到老蔡家的兒媳婦怎麽給吊死的？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沒氣了，給個痛快也好，省得疼了。”
幾人這才發現他手裏拿著一圈粗麻繩，說話間就要往女子脖子上套。
習暖回神，想起來，這應該就是村長說的，當初犯下命案的女子。
所以她的執念留在這了，人自然是去投胎了。
那村裏的鬼是誰？
她思忖間，跪著的女子卻蹭地站了起來，將她瘦弱的父親推了個趔趄：“真是可笑，我被人擄走，是那些賊人犯了錯，如今我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回來，你們道要送我去死？你們配當父母嗎？”
“我昨天都聽見了，你們和王麻子一家串通好，把我逼死之後，就要我跟他家得臟病死的兒子結陰婚，他們的兒子是什麽人？十裏八鄉的臟爛東西，我活著你們要殺了，我死了你們還要把我賣給臟人掙臟錢，你們不配當父母，連人都不配當！”
她罵的極為大聲，聽得邢璐在旁邊都大喊了聲：“好！說的對著呢！”
可惜這是女子的執念，裏面的人聽不見她的聲音，也聽不見她的讚許，在那時候，瘦弱的身軀只有她自己，在為不公的命運吶喊。
“你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麽話！”她爹氣的臉色煞白，“我就說別讓她跟縣裏的書生們玩，學了些不三不四不倫不類的東西回來，現在都敢罵爹罵娘了，個賠錢貨留著也是禍害，看我不勒死你個雜種。”
他氣急敗壞地拎起腳邊的木棍就要抽人。
不知何時跑來個到他膝蓋大小的女孩，抱著他的腿哭喊：“爹，別打我姐，別打我姐！”
“你也給我滾一邊去，”男人將女孩狠狠踢開，“你也是個小賠錢貨，他媽的，老不死的東西給我生兩個沒把的，等我把你們都打死！”
見妹妹被踹出老遠，弱小的身軀半晌都沒爬起來，她那懦弱的母親除了哭就知道哭，她爹是混蛋，她娘就是倀鬼。
女子跑過去抱起妹妹：“你再打她試試？”
“我就打了怎麽，你還教訓起老子了！”男人拎著木棍就真的要過來。
面對這樣的父母，女子已至絕望境地，她將妹妹放在身後，從水缸邊搬起一塊大石頭，竟t然朝她爹的腦袋狠狠砸了過去。
石頭砸的準，正正開了男人的瓢，血稀裏嘩啦的往外冒，伴隨著她娘的驚呼聲。
“殺人了，殺人了啊！”她娘哭哭啼啼地就想往外跑，“你個不孝女，居然殺了自己親爹，我要找村長來綁了你。”
村裏人早就看她這個匪窩裏跑回來的女人不順眼，前面阿玲和小雲都被他們活活逼死了，就她獨活著。
如果知道她殺了人，那她也沒活路了。
這個世道，留著要死，出去也要死，倒不如死之前痛快一把，將這些混蛋人都給殺了。
於是她撿起那塊大石頭，朝著腿腳不利索的親生母親走去，又是狠狠一砸，人死的悄無聲息。
女子抹了把臉上的血，回頭看著呆滯無聲的妹妹。
“你在這等著，姐出去一趟。”
她消失在柴門處，天地間重現清明，此地的執念便到此為止了。
習暖還沒說話，旁邊就穿了“嗚嗚嗚”的哭聲，她僵硬地轉動脖子，就看見邢璐已經哭得滿臉妝畫。
“太慘了，這什麽父母啊。”
女子之難，本就是亙古不變的話題，習暖對此都已經感到麻木，因這世上之執念多是因為不公。
而女子，向來得到的都是不公。
她看著黑氣散去，神情憂思：“這裏的鬼不是她是誰？難道是被她殺死的其他人？”
蠟燭已經燒了三分之一，習暖算著高岑等人也該快上山了。
她轉身：“我們再去找找那些走失的人。”
繞著村子走了半圈之後，聶祁安在隊尾聽到了聲音：“誰？”
他話音剛落，從某間破屋裏沖出來個男人，習暖想都沒想，沖上去一記手刀，隨後一張黃紙拍下，人就直挺挺趴在地上，暈了。
“是王場工，”聶祁安彎腰打量，“他手裏拿著麻繩。”
習暖見狀，將人拖到了墻角，然後推開門進去，這裏的裝潢比剛才那戶好很多，面積也更大，只是家具亂七八糟的，像是被人沖撞開了。
她循著氣味穿過後院，找到了裏間的屋子，推開門，便又是密密麻麻的黑氣。
一伸手，便也換了場景。
“這裏也有？”邢璐好奇地張望，此時的屋子變得嶄新，到處張貼著紅色喜字，床上還擺著喜被。
而坐在屋裏的，是愁眉不展的一家三口。
“倒黴催的，咱們娶媳婦的時候可花了二十斤的大米，那可是大米啊，現在雖然把她吊死了，可村裏還是風言風語的，你要是再娶，沒個三十斤米找不到的。”滿臉皺紋的女人說道。
坐在床沿的年輕男人聞言，眉頭郁氣難解：“你說，她被擄走就走了，死在外面多好，非得回來幹什麽？”
他看著上方的一根廊柱，那是他媳婦吊死的地方。
活生生的人躺在床上，他們給灌了迷藥，然後掛上去生吊死了。
雖然是他媳婦不潔了，但到底是親手殺了人，傳出去不好聽，好人家的女孩哪裏再肯嫁他？
此時，木門“砰”的一聲，打扮狼狽的女子將門踹開。
“花英？”男人的母親見到她，臉色難掩的嫌棄，“你來做什麽？”
而被叫作花英的女子，就是剛殺了父母的那人。
她沈默著走進了屋子。
還不等人趕，她背在身後的手揮過來，鋒利的鐮刀在燭光下倒反著寒光，老夫妻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捂著脖子倒下了。
“你殺人了！你瘋了！”男子見狀，連忙來與她搏鬥，男女的力氣到底有別，花英很快又有所不及，漸漸敗下陣來。
門外沖進來一個肉團，將男子絆倒在地：“別碰我姐！”
花英趁機手起刀落，將人砍死。
血汨汨地流，她抹了把臉，朝沖進來的女孩喊：“誰讓你來的！趕緊回家！”
“姐——”女孩流著淚大哭，“姐，你別不要我，咱們走吧，你別再殺人了。”
花英聞言，也跟著淚如雨下，將妹妹抱起來。
“傻孩子，生逢亂世，哪裏有活路，我殺了他們，村裏人也不會放過我，走哪都沒用。”
姐妹倆抱頭痛哭了半晌後，女孩哭得又累又困，竟然倒頭睡了過去。
而花英將她抱起，離開了這處宅子。
這次，不止是邢璐，除了習暖和聶祁安以外的其他人也都濕了眼眶，大家被花英的絕望感染，難以想象這個女子此時看似瘋癲的背後蘊藏著多巨大的痛。
是人出了錯，還是那個時代出了錯。
而習暖卻思忖出來一點事情，沒多說話，轉身離開了這棟房子。
沿著老村的土路往前，是開闊的空地，應當是當年村裏人聚集活動的地方，而這裏，也有幾根黑線。
除此之外，還躺著四五個人。
聶祁安舉著蠟燭靠過去，確認了他們的身份：“是劇組裏走失的人，全部都在這裏了。”
這些人雖然昏迷，但是手裏都拿著不同的工具，有繩子，有石塊，有舊鐮刀。
邢璐反應過來，小聲道：“習大師，他們……不會本來是想自殺吧？結果突然昏迷了？”
“沒錯。”
習暖淡聲道，走過去，在這些人的後背都貼上黃符。
“有個小孩想殺了他們，可是心到底不夠狠，沒能下得去手。”
她起身抓住那些黑線，面前便突然出現了一群人，和一個被柴火包圍的木架子。
架子上綁著個女孩，正是花英的妹妹。
“花月，你姐瘋了，殺了自己爹娘不夠，還殺了蔡家人，她如今死了，沒法血債血償，你作為她的妹妹，年紀小沒了家人反正也活不了，不如就替她還命吧。”
小花月死到臨頭，卻絲毫不懼。
她從出生開始，就見識到了這個吃人的世界，從小父母不喜她和姐姐，總是盤算著要把她們賣了。
姐姐被賊人抓走，爹娘就在家裏祈禱她千萬別回來。
為什麽不讓姐回來？
因為臟了。
活著的人為什麽臟？他們說臟了就臟了？他們這些人就不臟？
結果姐真回來了，還有阿玲姐和小雲姐，她高興得不得了，可第二天，阿玲姐就死了，別人都說她是被男人掛在梁上吊死了。
第三天，小雲姐跳河了，聽說是她爹娘容不下她，說她丟人。
第四天，爹娘就要殺了姐，要把她賣給王麻子的兒子，那人死之前她見過，渾身破爛瘡流膿，惡心的不行。
她們是這個村子的人，卻又好像從來不是這個村子的人。
花月的小臉上有著對這些人的鄙夷：“我不是為我姐還命，我是被你們殺死的。”
她幽幽地掃視著每一個人。
“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殺了我爹娘的人，殺了蔡家的人，是我姐，也是你們。”
淒厲的叫聲傳響於天際，火光之下的女孩漸漸被燃燒盡身軀，而她的靈魂卻留了下來，停在這片土地上，履行著她的諾言。
變成鬼也不放過那些人。
所以這個村子的人才會慢慢搬遷離開，看來是這中間還發生了一些事情，比如來自厲鬼的報覆。
這些執念，應該是還未投胎的花英親眼看見妹妹被自己連累而死留下的。
習暖擡頭望天：“花月。”
“你根本不是個合格的鬼，這麽多新鮮的生命就在眼前，可你也沒能下得去手，因為你和你姐一樣，殺得都是罪人，而不是無辜之人。”
正在鬼鬼祟祟靠近的白霧：“……”
聽見她的話之後，像偷油吃的小老鼠，連連退開了。
暈倒的幾人漸漸蘇醒，他們迷茫地揉著雙眼，互相望著：“我怎麽躺地上了？我去，有大蜈蚣！”
“習大師——”
氣喘籲籲的聲音傳來，聶祁安回頭看去，竟然是林宗領著一夥人上山來了。
“你怎麽來了？”
林宗敷衍地回了句：“反正沒找你。”
聶祁安：……他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而習暖此時正站在空地月光之下，心裏默念著：“花月，你已無法投胎，我將為你找個好去處，在此之前，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隨即，一抹輕輕柔柔的力度覆在她的額頭。
意識之中有道清清亮亮的少女聲音：“我想和姐姐葬在一起。”
是了，她們姐妹倆，連個墳都沒有。
習暖睜眼睛，微笑著轉過身，掠過匆忙趕來的林宗，朝穿著t藍色道袍滿身法器的高岑道：“好兄弟，我又為你領養了一個孩子。”
高岑的腳步頓住，後背發冷。
上次她送來的那個無頭小鬼至今還在後殿學掃地，怎麽今天又要送？
“我這裏是道觀，不是什麽小鬼幼托班啊！”
隨著他撕心裂肺的呼喊，林宗頹廢地站在旁邊咬牙切齒——
為什麽，為什麽習暖第一個打招呼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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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被驅散開後, 月光灑落，眾人也終於能大概看得清身邊情況了。
習暖執著一根蠟燭，露出明眸善睞的漂亮臉蛋, 只是穿著的這件衣服實在令人欣賞不來。
可以說，這衣服在習暖身上勉強會被人說是衣服。
若是別人穿上，還以為誰扯了個尿素袋子呢。
“習暖！”邢璐劫後餘生，剛轉頭就看到了火光之後的她，驚喜地喊了出聲, “太好了, 如果是你來的話，我們就能沒事了！”
她曾經其實是完全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但現在的情況, 由不得她不信, 習暖如今在娛樂圈聲名大噪, 無人不識，有她在的話，忽然感覺, 暖暖的很貼心。
“你好, ”習暖朝她笑了笑, “這裏被鬼氣籠罩，我帶你們下山去。”
當務之急, 是先把劇組的人送走, 這樣她才能安心的驅鬼。
聶祁安也是此意, 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已經不見剛才絕望失措的模樣：“有幾個人現在情緒不太好, 趕緊下山……岳勝？”
他話還沒說完，剛才就開始情緒崩潰的岳勝此時忽然扭頭朝著荒村另一個方向拔腿狂奔。
不止是岳勝, 還有場工、收音師、攝影師，甚至導演等人都神情不明地逃竄開來。
仿佛是不想下山的意思。
白色霧氣不知何時又故技重施，試圖聚攏，習暖揮起鐵棍，再次打散：“這些霧氣裏含有極強的怨氣，吸入多了之後，心智不堅定的人會受到來自惡鬼的蠱惑，我想他們現在應該就是被操控了吧。”
她嘖了聲，有些煩躁；“這就難辦了。”
這位鬼明顯是不想讓他們離開，因此用剛才那幾人作為威脅，如果習暖現在貿然帶人下山，可能那些人就活不下去。
但她帶著其他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行為又只能受限。
“不管怎麽說，現在村子裏逛逛吧。”習暖無奈地從背包裏掏出剩下的蠟燭，將它們一一點燃，發放給了眾人。
蠟燭的數量不夠，就有兩兩湊對的情況。
聶祁安左右張望，決定把自己的這個蠟燭讓給其他人，然後和習暖共有一支，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邢璐就已經照他的想法先下手為強了。
“習大師，我跟你用一個可以嗎？”她乖巧地問。
試問在場的人有誰不想跟習暖同行的，有她在身邊就等於有了護身盾牌，勇氣點狂加，幸虧她腦子轉得快，不然就被別人搶了。
“別人”聶祁安：“……”
默默地攏住蠟燭，墜在隊伍的最後面。
雖然他沒有什麽保護人的能力，但他身上有辟邪符，而且他的精神狀態應該比另外幾人要稍微好點。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是他從小學到的道理。
習暖身邊拖著邢璐，身後緊跟著其他人，開始在這處荒村裏閑逛起來，每當白霧靠近時，她都會毫不留情地打散。
推開一間老舊的屋子，這裏面布滿了灰塵和蛛絲，按照村長的描述來說，這裏從徹底荒廢至今已經有七八十年。
就連木桌子也變成了一碰就散的糟木頭。
“這裏還有照片呢，”邢璐看著墻上的畫，努力用蠟燭照亮，“可惜，年頭太久了，看不清了。”
習暖推開柴門，步入後院，才發現赤白的月光之下，這裏冒著絲絲縷縷的黑氣。
這不是怨氣，而是曾經逝去之人留下的執念，因神魂受損，所以被黑白無常拘走的時候忘在這了。
失去了執念的人，來生再投胎，不是癡就是傻。
她伸手觸摸那些黑色的氣線，只見四四方方的小院瞬間換了天地，跪在當中的女子神情憤恨，身前是一對中年夫妻。
“妮兒啊，聽娘的，”中年女人還在哭，聲音顫抖，“你就去了吧，難不成你要我跟你爹、你妹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嗎？我們倆沒生出兒子在村裏本來就叫人遭笑，你如今出了這事……”
而那男人卻仿似沒了什麽耐心：“跟她商量什麽？你沒看到老蔡家的兒媳婦怎麽給吊死的？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沒氣了，給個痛快也好，省得疼了。”
幾人這才發現他手裏拿著一圈粗麻繩，說話間就要往女子脖子上套。
習暖回神，想起來，這應該就是村長說的，當初犯下命案的女子。
所以她的執念留在這了，人自然是去投胎了。
那村裏的鬼是誰？
她思忖間，跪著的女子卻蹭地站了起來，將她瘦弱的父親推了個趔趄：“真是可笑，我被人擄走，是那些賊人犯了錯，如今我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回來，你們道要送我去死？你們配當父母嗎？”
“我昨天都聽見了，你們和王麻子一家串通好，把我逼死之後，就要我跟他家得臟病死的兒子結陰婚，他們的兒子是什麽人？十裏八鄉的臟爛東西，我活著你們要殺了，我死了你們還要把我賣給臟人掙臟錢，你們不配當父母，連人都不配當！”
她罵的極為大聲，聽得邢璐在旁邊都大喊了聲：“好！說的對著呢！”
可惜這是女子的執念，裏面的人聽不見她的聲音，也聽不見她的讚許，在那時候，瘦弱的身軀只有她自己，在為不公的命運吶喊。
“你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麽話！”她爹氣的臉色煞白，“我就說別讓她跟縣裏的書生們玩，學了些不三不四不倫不類的東西回來，現在都敢罵爹罵娘了，個賠錢貨留著也是禍害，看我不勒死你個雜種。”
他氣急敗壞地拎起腳邊的木棍就要抽人。
不知何時跑來個到他膝蓋大小的女孩，抱著他的腿哭喊：“爹，別打我姐，別打我姐！”
“你也給我滾一邊去，”男人將女孩狠狠踢開，“你也是個小賠錢貨，他媽的，老不死的東西給我生兩個沒把的，等我把你們都打死！”
見妹妹被踹出老遠，弱小的身軀半晌都沒爬起來，她那懦弱的母親除了哭就知道哭，她爹是混蛋，她娘就是倀鬼。
女子跑過去抱起妹妹：“你再打她試試？”
“我就打了怎麽，你還教訓起老子了！”男人拎著木棍就真的要過來。
面對這樣的父母，女子已至絕望境地，她將妹妹放在身後，從水缸邊搬起一塊大石頭，竟t然朝她爹的腦袋狠狠砸了過去。
石頭砸的準，正正開了男人的瓢，血稀裏嘩啦的往外冒，伴隨著她娘的驚呼聲。
“殺人了，殺人了啊！”她娘哭哭啼啼地就想往外跑，“你個不孝女，居然殺了自己親爹，我要找村長來綁了你。”
村裏人早就看她這個匪窩裏跑回來的女人不順眼，前面阿玲和小雲都被他們活活逼死了，就她獨活著。
如果知道她殺了人，那她也沒活路了。
這個世道，留著要死，出去也要死，倒不如死之前痛快一把，將這些混蛋人都給殺了。
於是她撿起那塊大石頭，朝著腿腳不利索的親生母親走去，又是狠狠一砸，人死的悄無聲息。
女子抹了把臉上的血，回頭看著呆滯無聲的妹妹。
“你在這等著，姐出去一趟。”
她消失在柴門處，天地間重現清明，此地的執念便到此為止了。
習暖還沒說話，旁邊就穿了“嗚嗚嗚”的哭聲，她僵硬地轉動脖子，就看見邢璐已經哭得滿臉妝畫。
“太慘了，這什麽父母啊。”
女子之難，本就是亙古不變的話題，習暖對此都已經感到麻木，因這世上之執念多是因為不公。
而女子，向來得到的都是不公。
她看著黑氣散去，神情憂思：“這裏的鬼不是她是誰？難道是被她殺死的其他人？”
蠟燭已經燒了三分之一，習暖算著高岑等人也該快上山了。
她轉身：“我們再去找找那些走失的人。”
繞著村子走了半圈之後，聶祁安在隊尾聽到了聲音：“誰？”
他話音剛落，從某間破屋裏沖出來個男人，習暖想都沒想，沖上去一記手刀，隨後一張黃紙拍下，人就直挺挺趴在地上，暈了。
“是王場工，”聶祁安彎腰打量，“他手裏拿著麻繩。”
習暖見狀，將人拖到了墻角，然後推開門進去，這裏的裝潢比剛才那戶好很多，面積也更大，只是家具亂七八糟的，像是被人沖撞開了。
她循著氣味穿過後院，找到了裏間的屋子，推開門，便又是密密麻麻的黑氣。
一伸手，便也換了場景。
“這裏也有？”邢璐好奇地張望，此時的屋子變得嶄新，到處張貼著紅色喜字，床上還擺著喜被。
而坐在屋裏的，是愁眉不展的一家三口。
“倒黴催的，咱們娶媳婦的時候可花了二十斤的大米，那可是大米啊，現在雖然把她吊死了，可村裏還是風言風語的，你要是再娶，沒個三十斤米找不到的。”滿臉皺紋的女人說道。
坐在床沿的年輕男人聞言，眉頭郁氣難解：“你說，她被擄走就走了，死在外面多好，非得回來幹什麽？”
他看著上方的一根廊柱，那是他媳婦吊死的地方。
活生生的人躺在床上，他們給灌了迷藥，然後掛上去生吊死了。
雖然是他媳婦不潔了，但到底是親手殺了人，傳出去不好聽，好人家的女孩哪裏再肯嫁他？
此時，木門“砰”的一聲，打扮狼狽的女子將門踹開。
“花英？”男人的母親見到她，臉色難掩的嫌棄，“你來做什麽？”
而被叫作花英的女子，就是剛殺了父母的那人。
她沈默著走進了屋子。
還不等人趕，她背在身後的手揮過來，鋒利的鐮刀在燭光下倒反著寒光，老夫妻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捂著脖子倒下了。
“你殺人了！你瘋了！”男子見狀，連忙來與她搏鬥，男女的力氣到底有別，花英很快又有所不及，漸漸敗下陣來。
門外沖進來一個肉團，將男子絆倒在地：“別碰我姐！”
花英趁機手起刀落，將人砍死。
血汨汨地流，她抹了把臉，朝沖進來的女孩喊：“誰讓你來的！趕緊回家！”
“姐——”女孩流著淚大哭，“姐，你別不要我，咱們走吧，你別再殺人了。”
花英聞言，也跟著淚如雨下，將妹妹抱起來。
“傻孩子，生逢亂世，哪裏有活路，我殺了他們，村裏人也不會放過我，走哪都沒用。”
姐妹倆抱頭痛哭了半晌後，女孩哭得又累又困，竟然倒頭睡了過去。
而花英將她抱起，離開了這處宅子。
這次，不止是邢璐，除了習暖和聶祁安以外的其他人也都濕了眼眶，大家被花英的絕望感染，難以想象這個女子此時看似瘋癲的背後蘊藏著多巨大的痛。
是人出了錯，還是那個時代出了錯。
而習暖卻思忖出來一點事情，沒多說話，轉身離開了這棟房子。
沿著老村的土路往前，是開闊的空地，應當是當年村裏人聚集活動的地方，而這裏，也有幾根黑線。
除此之外，還躺著四五個人。
聶祁安舉著蠟燭靠過去，確認了他們的身份：“是劇組裏走失的人，全部都在這裏了。”
這些人雖然昏迷，但是手裏都拿著不同的工具，有繩子，有石塊，有舊鐮刀。
邢璐反應過來，小聲道：“習大師，他們……不會本來是想自殺吧？結果突然昏迷了？”
“沒錯。”
習暖淡聲道，走過去，在這些人的後背都貼上黃符。
“有個小孩想殺了他們，可是心到底不夠狠，沒能下得去手。”
她起身抓住那些黑線，面前便突然出現了一群人，和一個被柴火包圍的木架子。
架子上綁著個女孩，正是花英的妹妹。
“花月，你姐瘋了，殺了自己爹娘不夠，還殺了蔡家人，她如今死了，沒法血債血償，你作為她的妹妹，年紀小沒了家人反正也活不了，不如就替她還命吧。”
小花月死到臨頭，卻絲毫不懼。
她從出生開始，就見識到了這個吃人的世界，從小父母不喜她和姐姐，總是盤算著要把她們賣了。
姐姐被賊人抓走，爹娘就在家裏祈禱她千萬別回來。
為什麽不讓姐回來？
因為臟了。
活著的人為什麽臟？他們說臟了就臟了？他們這些人就不臟？
結果姐真回來了，還有阿玲姐和小雲姐，她高興得不得了，可第二天，阿玲姐就死了，別人都說她是被男人掛在梁上吊死了。
第三天，小雲姐跳河了，聽說是她爹娘容不下她，說她丟人。
第四天，爹娘就要殺了姐，要把她賣給王麻子的兒子，那人死之前她見過，渾身破爛瘡流膿，惡心的不行。
她們是這個村子的人，卻又好像從來不是這個村子的人。
花月的小臉上有著對這些人的鄙夷：“我不是為我姐還命，我是被你們殺死的。”
她幽幽地掃視著每一個人。
“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殺了我爹娘的人，殺了蔡家的人，是我姐，也是你們。”
淒厲的叫聲傳響於天際，火光之下的女孩漸漸被燃燒盡身軀，而她的靈魂卻留了下來，停在這片土地上，履行著她的諾言。
變成鬼也不放過那些人。
所以這個村子的人才會慢慢搬遷離開，看來是這中間還發生了一些事情，比如來自厲鬼的報覆。
這些執念，應該是還未投胎的花英親眼看見妹妹被自己連累而死留下的。
習暖擡頭望天：“花月。”
“你根本不是個合格的鬼，這麽多新鮮的生命就在眼前，可你也沒能下得去手，因為你和你姐一樣，殺得都是罪人，而不是無辜之人。”
正在鬼鬼祟祟靠近的白霧：“……”
聽見她的話之後，像偷油吃的小老鼠，連連退開了。
暈倒的幾人漸漸蘇醒，他們迷茫地揉著雙眼，互相望著：“我怎麽躺地上了？我去，有大蜈蚣！”
“習大師——”
氣喘籲籲的聲音傳來，聶祁安回頭看去，竟然是林宗領著一夥人上山來了。
“你怎麽來了？”
林宗敷衍地回了句：“反正沒找你。”
聶祁安：……他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而習暖此時正站在空地月光之下，心裏默念著：“花月，你已無法投胎，我將為你找個好去處，在此之前，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隨即，一抹輕輕柔柔的力度覆在她的額頭。
意識之中有道清清亮亮的少女聲音：“我想和姐姐葬在一起。”
是了，她們姐妹倆，連個墳都沒有。
習暖睜眼睛，微笑著轉過身，掠過匆忙趕來的林宗，朝穿著t藍色道袍滿身法器的高岑道：“好兄弟，我又為你領養了一個孩子。”
高岑的腳步頓住，後背發冷。
上次她送來的那個無頭小鬼至今還在後殿學掃地，怎麽今天又要送？
“我這裏是道觀，不是什麽小鬼幼托班啊！”
隨著他撕心裂肺的呼喊，林宗頹廢地站在旁邊咬牙切齒——
為什麽，為什麽習暖第一個打招呼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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